文学大东北
东北,首先是一个空间概念。指出东北的存在,意味着有一个指认方位的“中心”的存在,这个中心从文化的意义说当然是中原。其次,东北也是一个时间概念。从历史上看,东北地区除原住族群外,主要由三种人构成:一是流民,二是谪戍,三是移民。无论从空间还是时间角度看,东北大致与蛮荒、落后有关。这一时空状况导致了东北历史上文化的驳杂性和文风孱弱的事实,因此也难以形成特色鲜明的文学传统。古代东北除了以吴兆骞为代表的“流人文学”和纳兰性德的诗词外,鲜有流传或被普遍关注的作家作品。
东北文学真正产生全国性乃至国际性影响的,是现代文学史上“东北作家群”的萧红、萧军、端木蕻良、骆宾基、舒群等作家的出现。他们的创作,深刻反映了日寇入侵后东北人民的悲惨遭遇,强烈表达了对家乡的怀念和光复国土的愿望,在对东北风情生动的描摹中,显示了鲜明的地缘文学特征。他们刚健粗犷的风格和浓郁的乡愁,开启了东北现代文学的新传统,是东北文学具有标志性意义的成就;新中国成立后,周立波、曲波、草明、郭小川等,先后以东北生活为基础写出的《暴风骤雨》、《林海雪原》、《乘风破浪》、《林区三唱》等作品也名重一时。但是,在东北发生的文学再次产生全国性影响的,是新时期初期的“知青文学”。特别是北大荒知青作家群如张抗抗、梁晓声、陆星儿、张辛欣、肖复兴、贾宏图、徐小斌、邹静之、陈可雄、李龙云、何志云、李晶、李盈等,构成了知青文学的主力阵容。许多人成为新时期文学的重要作家并一直保持旺盛的文学创造力,同时也是批评界和研究界持续关注的重要对象。值得注意的是,无论周立波、曲波、草明还是“知青作家”,他们的创作虽然具有东北文化博大雄浑、壮阔宏伟的风格或气质,但是也集体无意识地融入了他们的原乡文化。不同的文化资源和记忆使东北文学具有鲜明的文化融和性。因此,在强调东北文化特殊性的同时,“新流人文化”对东北文化建构的价值同样重要。
新时期以来,东北本土作家的创作开启了一个新的历史阶段。张笑天、梁晓声、金河、刘兆林、邓刚、达理、谢友鄞、朱春雨、金景河、胡小胡、于德才等人的小说,胡昭、曲有源、李松涛、胡世宗的诗歌,程树臻、贾宏图、乔迈、中夙的报告文学等,多次获全国大奖,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文学成就。尤其值得提及的,是马原、洪峰、徐坤等先锋作家的创作。马原、洪峰与其他先锋文学作家开启了中国先锋文学的先河,他们改写了中国文学一体化的局面,《冈底斯的诱惑》、《瀚海》等小说为当代文学的发展提供了新的可能。徐坤继承了先锋文学的遗产,她的《白话》、《先锋》及《厨房》等在“后先锋”时代占有重要位置。
进入新世纪以来,东北文学焕发了新的生机。迟子建是东北唯一获过茅盾文学奖和三次获过鲁迅文学奖的作家,因此是新世纪东北的核心作家之一。她的长篇小说《额尔古纳河右岸》,通过对鄂温克人历史与现状的书写,不仅将一个富有诗意的民族呈现在我们面前,同时也将一个民族的心灵史讲述得声情并茂、绵长悠远。她的中、短篇小说同样取得了重要成就:《雾月牛栏》、《清水洗尘》、《白银那》、《日落碗窑》、《世界上所有的夜晚》、《起舞》等,构成了迟子建璀璨而独特的小说世界,跌宕的故事和多种文化的交融,将她的小说装扮成北国的俏丽佳人;久负盛名的阿成,一直保持旺盛的创作力,他的创作成就主要集中在短篇小说:《年关六赋》、《良娼》、《胡天胡地风骚》、《东北吉卜赛》以及“简史”系列等,多以哈尔滨生活为背景、以底层市民为主要书写对象,在或悲怆或温婉的讲述中,呈现了一个既雍容俏丽又悲苦荒寒的哈尔滨。
张笑天是东北具有标志性意义的作家,出版有30卷《张笑天文集》计1800万字,从创作数量上说,当代作家几乎无人能敌。长篇小说《太平天国》、《永宁碑》等深受好评,中篇小说《公开的“内参”》、《离离原上草》等有广泛影响,电影剧本创作使其成为新时期以来最重要的电影剧作家之一;朱春雨的中篇小说《沙海的绿荫》和长篇小说《亚细亚瀑布》,是上世纪80年代的重要小说;著名诗人曲有源的诗歌创作,无论是诗歌观念还是形式,都是新时期中国诗歌探索的重要组成部分,他的《关于入党动机》传颂一时并获全国1979年—1980年新诗优秀奖。新世纪以来,金仁顺、朱日亮、刘庆等人的小说,胡冬林、格致等人的散文,薛卫民、张洪波、于耀江等人的诗歌,丰富了吉林的文学版图。金仁顺的《春香》、朱日亮的《走夜的女人》、刘庆的《长势喜人》等,使他们进入了新世纪文学的第一方队。特别值得提及的是,吉林的两大文学刊物《作家》和《文艺争鸣》,赫然列为国内名刊已久,在文坛有重要地位,获奖率和转载率均居国内前列因而备受瞩目。
辽宁是中国文学创作的重镇。它以“团队”的力量在全国产生影响。近年来,孙春平的《怕羞的木头》等中篇小说、孙惠芬的《上塘书》与《生死十日谈》、谢友鄞的《一车东北人》、刁斗的《代号:SBS》、马晓丽的《云端》、皮皮的《爱情句号》、津子围的《童年书》、陈昌平的《斜塔》、李铁以工厂为背景的中篇小说等,是批评界近年来重要的批评对象和谈论的话题。辽宁当下的小说创作虽然还没有出现在全国具有“领袖”地位或象征意义的作家,但他们作为一个群体,在中国文学的造山运动中,逐渐形成了一个值得关注的小说高地。
值得强调的是,辽宁还是一个散文创作的高地。它的重要性不在于作家队伍和声势,而在于它不能替代的影响力。王充闾的文化散文在文坛上独树一帜,可以看作是这个时代散文创作的标志性成就,他在文坛引起的巨大反响仍在持续。他的近作《张学良人格图谱》,力图走进人物的内心世界和精神世界,从而展现出张学良的人性和人格。张学良的义气、重情谊、一诺千金、敢作敢为、有英雄气也有草莽气等,在王充闾的表达中跃然纸上;鲍尔吉·原野的散文对人与自然、家乡、历史的感受新奇而生动,鲜明的个性难以取代;青年散文家张宏杰的“大历史散文”打破了散文写作的“范式”,他的历史学修养和对散文新的理解,为这一文体带来了新气象;素素的散文对东北的人与事、风情与风貌、日常生活的书写,充满了温暖的情与爱。在诗歌领域,李松涛的《黄之河》、林雪的《大地葵花》等,或大气磅礴、或中西融汇而独树一帜。
文学的大东北逐渐形成了多样的风格和文体完备的“北国风光”。更重要的是,东北作家作为中国文学积极、健康的力量,在全国产生了越来越深远和广泛的影响。作为一个现代工业发达的地区,东北不仅有丰厚的历史文化资源,同时也拥有中原文化、工业文化、红色文化等多种文化资源。但是,独特的现实环境和复杂多样的社会生活,也对东北作家的创作提出了新的挑战。我们应该承认,东北文学的特征还在构建过程中,它与北京、上海、陕西、山西、河南、江苏、浙江、山东等有悠久历史文化传统和文学传统的地区大不相同。这些地区的地缘文化或文学特征及其承传是有谱系的,它们的历史文化资源可以如数家珍并特色鲜明。这一文化优势东北没有或者非常稀缺。但是,东北的文学家们也在以他们的方式实现建设中的大东北文学的宏伟梦想。东北地方性或边缘性的文学经验,也一定会为中国文学实践提供新的经验和认知可能。
(编辑:黄先昊)